淅淅沥沥的雨水,从天而降,倾洒而下,连绵不断地跳到窗台的芭蕉叶上,犹如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。四散开来的水花,潮湿了周围的空气,洇湿了我的思绪。
芭蕉,又名甘蕉、绿天、扇子仙,温热带植物,原产我国广东、福建、云南等地。历史上,北方人工栽种芭蕉,可以溯源到汉代。据《三辅黄图》记载:“汉武帝元鼎六年,破南越,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:菖蒲百本,山姜十本,甘蕉十二本……”晋朝嵇含在《南方草木状》中对甘蕉的性状记述颇为详细:“望之如树,株大者一围余,叶长一丈或七八尺,广尺余二尺许,花大如酒杯,形色如芙蓉。”
南北朝贾思勰在《齐民要术》第十卷《广志》中,对芭蕉的名称与种类的转述则更进了一步:“芭蕉一曰芭菹,或曰甘蕉……此蕉有三种。一种子大如拇指,长而锐,有似羊角,名羊角蕉,味最甘好。一种大如鸡卵,有似羊乳,味微减羊角蕉。一种蕉大如藕,长六七寸,形方正,名方蕉,少甘,味最弱。”
到了宋代,人们对芭蕉种类发现与食用的记录更加详尽。《格物总论》中《芭蕉》篇云:“芭蕉丛生,根出地面,两三茎成一簇,大者二三尺围,叶如扇柄如山芋,茎中心抽干作花,盛红者,如火炬,谓之红蕉。白者,如蜡色,谓之水蕉。”范成大《桂海虞衡志》篇曰:“芭蕉极大者,凌冬不凋。中抽干,长数尺,节节有花,花褪叶根有实,去皮取肉,软烂如绿柿,味极甘冷,四季恒实。土人或以饲小儿,云性凉,去客热。”
明代时,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,更是从释名、集解、气味、主治、附方等方面,将前人对芭蕉的各方面了解以及自己的调查记录在册。比如,按陆佃《埤雅》云:“蕉不落叶,一叶舒则一叶焦,故谓之蕉,俗谓干物为巴,巴亦蕉意也。”“风虫牙痛,芭蕉自然汁一碗,煎热含漱。”“天行热狂,芭蕉根捣汁,饮之。”
芭蕉进入文学题材,始于魏晋。“扶疏似树,质则非木。高舒垂荫,异秀延瞩。厥实惟甘,味之无足。”东晋卞承之在《甘蕉赞》中,从“形、质、姿、味”四个方面对芭蕉进行了形象描绘。此外,还有谢灵运《维摩诘经十譬·赞八首·芭蕉》等吟诵芭蕉的诗赋文字。
唐朝和五代时期,芭蕉题材的文学创作得到了进一步发展。初唐时,骆宾王等人的诗作中开始有芭蕉意象的出现。中唐之后,白居易、杜牧等文学名家都有专咏芭蕉的诗歌创作。其中,杜牧的《芭蕉》诗,更因第一次以“雨打芭蕉”为题材而成为佳话:“芭蕉为雨移,故向窗前种。怜渠点滴声,留得归乡梦。梦远莫归乡,觉来一翻动。”“夜雨芭蕉”激起诗人辗转反侧的游子之思,情景交融,极富神韵。
宋金时期,芭蕉题材的文学创作达到了高峰,包括王安石、苏轼、陆游在内的大批文人都写过芭蕉诗作。杨万里是一位爱蕉之人,其《芭蕉雨》中的“芭蕉得雨便欣然,终夜作声清更妍。细声巧学蝇触纸,大声锵若山落泉。三点五点俱可听,万籁不生秋夕静”,富有音乐之美。李煜的“秋风多,雨相和,帘外芭蕉三两窠,夜长人奈何”,与李清照的“窗前谁种芭蕉树,阴满中庭。阴满中庭。叶叶心心,舒卷有余情”对比,可谓是“城中的人想出去,城外的人想进来”,情愫迥然。
元明清时期,芭蕉在继承诗词题材的同时,在戏曲、小说方面也有所拓展。《红楼梦》大观园中,芭蕉的形象就在怡红院、潇湘馆等处出现过。那时,园林造景中,芭蕉的运用更加普及。“芭蕉倚孤石,粲然共幽姿。”温柔流畅的芭蕉,与静穆嶙峋的顽石相配,出现在阁前、院角、廊间等处,既增添了流动的生机,又显现了情趣。苏州耦园的楹联“卧石听涛,满衫松色;开门看雨,一片蕉声”,就很好佐证了上面的说法。
芭蕉姿态窈窕,蕉叶成荫,其阔大平展的叶子还是题诗、写字的好地方。“夕泣已非疏,梦啼太真数。唯当夜枕知,过此无人觉。”南梁刘令娴的这首《题甘蕉叶示人》应该是最早的蕉叶题诗。
书法家怀素以芭蕉为纸习字的故事,最早在唐代陆羽的《僧怀素传》中就留下了记载:“(怀素)贫无纸可书,尝于故里种芭蕉万余株,以供挥洒。”芭蕉也是古代常见的绘画题材,相传唐代王维曾作《雪中芭蕉图》。雪蕉毕竟罕见,炎炎夏日,蕉荫下纳凉避暑才是人们的常态。明代仇英的《蕉阴结夏图》中,两名高士席地对坐,一人专注于拨弄阮咸,另一人则停了手中的琴,倾身静听,惹得一边的童子也专注细听。
近代画家张大千笔下的“蕉荫仕女”端坐于蕉荫巨石之上,上下人物唐装,开脸则有所谓“三白”之态,发型是现代仕女的样式,饶是有趣。齐白石大师在《芭蕉蛙鸣》画中,用天真烂漫的童心、率真随性的笔意,寥寥数笔,就令“芭蕉与青蛙”的大小意象跃然纸上,灵动自然。
自古至今,蕉叶纹样是我国器物常见的装饰纹样之一,从商周到明清,直至现当代均有呈现。曾荣获第八届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金奖的“雨打芭蕉壶”,就体现了当代紫砂陶艺巧匠对“芭蕉”意象在工艺美学中的大胆追求与实践。
上述之外,“芭蕉”意象在音乐方面也留下了印迹。广东音乐代表性曲目之一的《雨打芭蕉》,其旋律短促、激烈、细碎,生动表现了初夏时节雨打芭蕉的淅沥之声。全曲情绪欢快热烈,表现了岭南地区秀美的自然景致,极富南国情调。
“芭蕉叶叶为多情,一叶才舒一叶生。”历史、社会、人生也是一株“芭蕉”,置身风雨中的人们是那多情的叶子,风姿摇曳,来来往往,任人相思与评说。